原创陈哪吒凤凰WEEKLY
刘春华的儿子在9岁那年被诊断为神经性耳聋。很快，更多的症状出现了，小脑萎缩，视力几乎丧失、身高停止生长。如今，29岁的儿子智力还停留在小学水平，刘春华几乎失去了半个儿子。
两年前，操劳半生的他退出生意，开始跑滴滴，每天早晚高峰期赚钱，其余时间陪伴孩子。车轮上，除了刘春华的工作，还有他们的整个家庭。
贵州的汪平也是如此。年来到昆明后，他带着妻子摆了26年地摊，开过三轮车、小货车。他们生育5个子女，最热闹的时候，三四十平米的房里住了一家七口。
老家毕节的大山里，坑洼的土路蜿蜒、盘旋，一眼看不到头。大多贫困家庭的孩子早早辍学、打工，反哺家庭。
汪平不希望这样。他吃过没文化的亏，一定要把几个孩子全部供上大学。几年前，他贷款买了辆二手车跑滴滴快车，滴滴平台大、订单多，最多的时候，他一天能跑元流水。
这份工作很辛苦，但只要好好干，收入就有保证，“吃得上饭，养得住家。”到今年，他已经把四个孩子供上大学。
网约车司机是万千普通职业中的一种。无论从业者收入好坏，这份工作都为他们和家人提供了一个稳定的支架。
2.55万单的重量
早上6点出车，上午10点收车，快到家时，刘春华给老婆打电话，问家里缺什么。油盐酱醋，瓜果菜蔬，他买了顺便带回家。
作为如今被广为“研究讨论”的中年男人之一，他过去可从没想到，自己会在开车中找到最舒适的状态。“为了家庭、为了孩子而赚钱”，这就是一个中年男人全部的世界。
今年54岁的刘春华是天津人，有一儿一女，儿子比女儿大十岁。儿子刘凯（化名）10岁那年，查出神经性耳聋，北京的顶尖专家说，“没得治”。
刘春华前后给儿子买了十几对助听器，“戴一段时间，就掉了。有时候发动学校同学帮忙找，找回来是个碎的，只能再买新的。”一对助听器三四万。“光是买助听器花的钱，都够我买一辆奥迪了。”
慢慢的，刘凯大脑发育也出现问题，小脑萎缩，视力下降，身高几乎不再增长。刘春华夫妻带着儿子跑遍了天津、医院，后来在一个老教授那里查出，儿子得的是线粒体病。“通俗说就是基因变异，可能几十万人里才有一个。”
十几岁时，刘凯还能骑自行车到处跑，二十岁后，他的视力严重下降，在光线充足的条件下，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。他从初中起就已无法上学。现在，他身高只有1.47米，“走路像中风病人一样，你要不扶着他，他自个站不稳，晃，就摔倒了。”刘春华判断，儿子如今的智力，只相当于一个10岁小学生的水平。
早前，刘春华做了30多年的食品供应商，和妻子、哥哥撑起了很大的客户关系网。当时家里经济不错，但这些年给儿子看病花了不少钱，他们卖了一套房子。
年，刘春华注册成为网约车司机，跑远途顺风车，来回可以挣一百多。年，哥哥、妻子退休，刘春华一个人忙不过来，便逐渐转让一些客户关系，退出了20多年的生意盘子，成为专职网约车司机。
仅仅看数据，刘春华也是个优秀的司机。他主要跑早晚高峰，因此出行分一直是满分。“这两个时间段，订单就不停。电话都不接，以工作为主。”开网约车4年多来，他累积跑了2.55万单，几乎零投诉。
开网约车，是刘春华现在能做的最好的工作。“这年龄，出去找工作也费尽。”因为时间相对自由，也没有了应酬，他可以抽出更多时间照顾儿子，下了班陪他玩词语接龙。
儿子很懂事。有时，刘春华回家累了，儿子会给他捶背揉腿。29岁的儿子至今保存着儿童的天真。他喜欢喝茶、唱歌，还“特别爱美，特别时尚”，理发时，他告诉理发师怎么剪。带他出门吃饭，他把衣服一件件捣腾出来。“其实他也看不见，但他就特别重视这个。”
女儿也很争气。她成绩优秀，得过朗诵、主持人、自然科学等奖项，今年，她考上了天津师大，全家人都很开心。
从另一个角度看，刘春华跑过的这2.55万单，不仅仅是他的工作，同时也承载了儿子的健康、女儿的教育，以及这一家人的生活。
5个孩子中4个考上大学
关于京城出租车司机，十几年前一直有个传说：他们嘴里装着无数内幕秘闻，纵论天下，无所不知。这几年有了新传说：北京司机家里有八套房，或者拆迁赔了一千多万……这都是京城司机。咱们边陲之地的司机，只有自己的故事。
汪平出生于年，老家是贵州毕节。年，汪平向老家的农村信用社贷款元，给父母留了块，他带着元钱去昆明，开始了26年的摆摊生涯。
昆明郊区的县乡，都有赶集风俗，数字逢1、4、7或2、5、8的日子，他就到处摆摊卖东西。汪平文化不多，也没什么商业头脑。雨季卖雨伞，平时卖内衣，秋天卖秋衣秋裤，“什么好卖就卖什么”。
年，汪平带着老家人介绍的媳妇来到昆明。夫妻俩一直没办结婚，0年后才领证。但这些年，他们在居无定所的日子里，生下了5个孩子。
带着妻儿，汪平租过许多房子。早年，他们住在楼梯间阶梯下的围挡房里，只有6平米，一个月租金60块，货物放在天井里。后来孩子多了，他们就往远离市区的地方租房。
住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城中村。最多的时候，一家7口住在一个小套房，一间房放两个铁架床，给4个孩子睡，大人和最小的孩子住另一间。
如今，汪平的孩子个个成才。老大25岁，读完中专考大专，医院当医生。老二23岁，今年从二本学校毕业后，已经考了教师资格证，准备考公务员。老三在新疆石河子大学读机械自动化。老四今年18岁，考上了贵州师范大学。“最厉害的是老五，”汪平说，老五今年高二，16岁，“他的目标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。他从小就想当警察。”
很少人像汪平这样“一门五子皆成才”。许多境不好的人，酗酒堕落，甚至家暴。但汪平心态太好了。“我的要求就是，不求你成绩多高，考上大学、把大学读完就可以了。以后的路很长，都是靠他自己走。”
供5个孩子上学，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。每个月，汪平都要像一只喂食的鹅，给孩子们打学费、生活费，老家80多岁的母亲还需要买药、看病。
年6月，汪平听朋友说，开滴滴一天能挣，听到这个数字后，他决定去试试。他向亲戚朋友借钱，付了首付3.3万，买下了价值14万的本田车。
能吃苦，他就能赚钱。“你要是常常嫌派的单子不好，挑三拣四，拉几单就回家，那就挣不了几个钱了。”
汪平不这样，他不挑单、能坚持，每天能挣四五百块。有时候觉得辛苦，也可以下馆子吃顿50块钱的牛肉。“每个月至少赚0，收入是以前的三倍！”去年最高的一个月，他挣了20。
做网约司机辛苦，但汪平相信，只要好好干，就能“吃得上饭，养得住家。他同样相信知识的力量，“砸锅卖铁”也要供孩子们上学。
放羊与找单车同样幸福
内蒙古人王智永是一名青桔单车运维人员。他的职责，是将闲置在小区内的单车找出来，摆放到街道公共区域；找出损坏的单车，交给其他工人运走维修。
这份工作虽然与开车不同，却提供给了他同样的安全感。20多年里，他到处漂泊、打工，什么脏活、累活都干过，甚至冒险干过“大生意”，但最终，让他感到幸福的，竟然是单车运维。
王智永41岁，老家在乌兰察布市土牧尔台镇。他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，在老家种地，给人放羊。
18岁那年，他来到呼和浩特，后来又去二连浩特、吉林等地。“把周边城市都跑遍了，哪里有活就去哪儿。”工地架子工、电石厂工人、预制板工人……他还经常“站桥头”，一群打工者蹲在桥头，面前放个牌子，写着“通下水道”“修空调”“电焊、修锁”等，等人雇用。
兄妹三人，王智永是老大。父母和祖上都是农民，家里种小麦、土豆、油麦、菜籽。0年结婚那年，父母没钱。依照习俗，儿女结婚，父母都要给2万块钱操办。但王智永的父母却拿不出来，“算我们欠你的，以后有了再还给你。”但老人还是给儿媳买了黄金耳环、戒指、项链。
1年，王智勇的儿子出生。后来儿子上小学，他不想儿子孤单，就回到老家土牧尔台镇打工。“我这个人，虽然是农民出身，但我看重文化。那会儿我就想，一定要把下一代供上大学。”王智永说，因为家里一直都是受苦的农民，他“不想再让孩子走这个路”。
好在儿子学习好。他到处留意到呼和浩特上学的机会。年，他看到呼和浩特学习招六年级学生的消息，就让五年级的儿子去考试，“结果真考上了”。从那以后，儿子在呼和浩特读了小学六年级、初中、高中。
年，羊价行情高涨，“养得好了，一年至少挣五六万”。王智永跟亲戚朋友借钱30万，做了平生最大的一笔投资。那年，羊价一只，他买了只，在老家圈了羊圈，养了牧羊犬。谁知此后，羊价一直下跌。每年，他都把新下的小羊羔卖了，购买饲料。但行情堪忧。年，他卖掉所有羊，价格每只只有元。“至少损失了20万”。
卖掉羊，也是为了儿子。儿子在呼和浩特已经读了两年，他必须来陪儿子。这样，他又回到呼和浩特，当外卖员。年春，听说青桔单车招工，他和朋友去问，对方要求只有两条，“会玩智能手机。年龄不要太大。”他就当了一名单车运维。
这件工作并不难。系统APP能够精准定位隐藏、损坏单车的位置。王智永一次能从小区里弄出三辆单车，骑一辆，驼一辆，左手再扶一辆。
稍有难度的，下雨、下雪天，或者在城中村，道路崎岖，有时还有人把车子锁在屋里。他就负责去寻找、交涉，或留纸条。“现在的人们都懂法，”穿着工作服，人们很愿意交还车子。
工作之余，王智永认真陪伴着孩子。家里没有电视，每天儿子回家做作业，王智永不懂，就坐在旁边陪他，自己也拿本书看。“他做作业的时候，我肯定不能玩手机吧。”
“言传身教”，是王智永看重的。从跑外卖到单车运维，儿子从没为父亲的工作而自卑，他有时会带同学来家里玩，不羞于告诉别人爸爸的职业。
高一时，王智永怕委屈儿子，想去租个楼房，但那些“学区房”一年要1万8，令人生畏。“孩子说不用花那么多钱，学习环境差不多能行。”几年来，儿子从没上过补习班，只是买资料，回家大量刷题。“我们家庭就是贫困，就是这种家庭。”
今年，儿子在老家考试，考上了内蒙古科技大学，读计算机专业。有时放假，他也跟爸爸上街，去找单车。“他想体验一下我的工作。刚开始还行，一会儿就累了，觉得还是在学校学习好。”王智永笑着说。
每个人都需要关爱
网约车是一个新兴的服务行业，依托智能科技，宗旨依然是“服务”。冲这点，刘春华认为关键还是“和气”。
“从上车到下车，说话注意点。咱出去是挣钱的，也不是找别扭的。”他觉得，中年男人干这个，合适。
有的乘客没有守时观念，化妆、上厕所、乘电梯，种种拖延，刘春华也不会取消订单。“年轻人上下班，没人接单，他得再等很久。都是辛苦人儿，都互相体谅一下。”
因为开网约车，接触各种乘客，汪平仿佛也进入了世界的各个角落。“昆明是旅游城市，乘客们坐车时会吹牛，比如普吉岛、巴黎多好玩，尼泊尔庙里的小和尚等等。”
今年，汪平带了一个失恋的女大学生。她从一个大学生回另一个大学城。上车后前20分钟，女孩一直在